世界一直都在不断表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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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一直都在不断表达自己

2023-06-26 16:27|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原创 大事记文传 他者others

在古老的过去,一切都会说话,人类懂得所有生物的语言,寂静指挥一切。

文、图 | 一凡, 编辑整理 | 他者others

美国著名电影人奥逊·威尔斯(Orson Welles)在1950年代的纪录片里自问自答:巴斯克人(Basque)是谁?没人知道。我们只知道他们不是谁——不是西班牙人也不是法国人,不是地中海人、阿尔卑斯山民……他们就像印第安人之于美洲,是这儿的原住民。早在欧洲人是欧洲人之前,他们就在这片土地上了。

照我遇到的许多巴斯克人自己的说法,据他们所知,就像许多古老的民族,一开始巴斯克人也是游牧部族。

巴斯克地区处交通、交流要道,面朝大西洋,背靠比利牛斯山,北巴斯克地区属于法国,南巴斯克则在西班牙境内,一些考古遗迹显示,巴斯克人不仅在比利牛斯山间迁徙,在欧洲各地都有他们的踪迹,是一个不断移动的部族。巴斯克文化影响着其他地方,也受其他文化的滋养,始终共同发展、变化。所以从这方面来说,巴斯克完全不是孤立的。巴斯克语(Euskara)是欧洲最古老的语言,至今仍在使用,但它却非常孤立、神秘,和欧洲其他语系都找不到关联,也没人知道它的起源。

空中俯瞰巴斯克北部,远处是比利牛斯山

至于巴斯克人,他们自己也觉得自己非常执拗,能把语言保留下来正体现了这一点。但即便如此,仍有许多巴斯克传统、传说、宇宙观在消亡边缘。我来到巴斯克北部,就是为了到比利牛斯山里寻找巴斯克牧羊人极古老的歌谣,叫“巴沙·阿海伊德”(Basa Ahaide),一种没有歌词的阿卡贝拉(Acappella,无伴奏纯人声音乐),但这么说又不特别准确,它伴随着羊群铃铛声、鸟鸣、风声……

“Basa”是荒野的意思,但它特指没有被人类染指过的那种,“Ahaide”则是旋律之意。这个名字本身带着牧羊人对真正荒野的念想——自打他们来到山间,这里就没有这样的野生之地了,这里的山已被牧羊人塑造,他们走过大片大片的草地,赶着羊群。他们身处文化交融之地,却执拗地在山间过着简单质朴的生活。

据说还知道这种牧羊人古歌谣的人为数极少了,这些山间的歌绵长深沉,根据牧羊人的意愿可以随绵延的山脊大地传播开去,也可以温柔探索歌者的内心。它们没有歌词但曲调多变,展现了无限的念想和深切的渴望。

我头一次听到这种古歌谣是巴斯克乐团Haratago(巴斯克语,超越)经过改编,又加上了东方伴奏乐器的录音室版本,那是一首低声吟唱的山歌,我当即被它深刻的伤感特质所触动。

主唱Julen Achiary是土生土长的巴斯克人,也是极少数仍能在山间唱着阿卡贝拉版本的,“尽管巴斯克地方很小,但有很多不同的区域,可以说每个山谷都不同,有自己的特色。山中牧羊人的音乐和沿海地区巴斯克人的音乐完全不同。牧羊人的歌谣发源山谷只有1.3万人,这些旋律是独一无二的,现在只有10到20人还会唱。”我们在巴斯克小城巴约讷(Bayonne)见面时他告诉我。

我们从这里出发,到比利牛斯山转转。也就在山间,我听到古老的阿卡贝拉,也得知伤感的原因——它唱的是孤独,也是我们一再说到的问题:在那个古老得不能再古老的过去,无论你在哪里,做着什么,都和万物相连,不曾孤独,但这都已失去。Julen也认为,从另一个层面来讲,孤独也和死亡、终结有关。巴斯克牧羊人曾生活在严酷的自然中,死亡缠绕着生活,但他们很难接受,这种抗拒滋养着孤独,人嘛,“当我们面对会终结的事物时,孤独感油然而生”。

传统巴斯克农舍

我们漫步在比利牛斯山开始的地方,小山丘起起伏伏,春风里仍有寒意,鸟鸣和着不止的风声。这时,Julen停了下来,闭上眼,鸟鸣填满沉默的回声。然后,他唱起最传统的无伴奏、无歌词的曲调,深沉悠扬。

巴斯克古老传统认为无论是神明、树木、动物、河流乃至风暴、地震,都有智慧,它们完全可以理解人类的意图,也会注意人类的行为并做出反应。牧羊人朝天地、山川、羊群、内心或抒情地低吟,或高昂、深刻地呼唤;羊群脖子上的铃铛声兀自丁零当啷地响着,好像满不在乎又好像是以自在随性的方式回应;各种各样的鸟都没有停下歌唱;它们组合到一起,加上山或森林的回应,真正构成巴斯克牧羊人的古歌谣。

在Julen的吟唱里,我几乎看到牧羊人跟随羊群走啊走,秃鹫消灭大地上的痕迹,鸟儿盘旋,天不为所动,地兀自延伸,雨时下时停,山雾变化莫测。事实上,每一步每一景每一次生和灭都是他们歌唱的题材,但这一切无法用字词传达,即便是用巴斯克语这门世界上最古老的语言之一,同样无法抵达最深刻的境地。于是牧羊人就把一切抽象成曲,蜿蜒的山峦、鹰翱翔的轨迹、鸟飞舞的路径都是旋律线,死亡是休止符,游走可以是渐强也可以是减弱……

Julen其实并不是牧羊人出身,他父亲是位音乐学者,1970年到1980年间常到山间收集牧羊人的歌谣。“说是到山间,其实也不是漫长旅程,他们就是邻居。我从小听着这些歌长大。”他说。无歌词唱诵是从大自然中生长而出的曲调,创造它们的动机,是牧羊人渴望联结,不只是和其他牧羊人,更重要的是和周遭的大自然。“有渴望说明尚未拥有,孤独就在这想要而没得到的间隙产生了。”

唱这样的歌谣是建立连接的方式,但也不仅如此。每首歌的主题通常是自然,像是有关于不同的鸟的。唱起这些歌时,巴斯克牧羊人是通过自己的声音变成一只鸟,和它展开复杂而深刻的交流,也是这样和周遭环境产生重要联系,真正相遇相融。

不断地歌唱就是不断地深化、滋养这层关系,不断地治愈人与非人相隔产生的孤独。

成了鸟或其他非人,也就有了它们对所在地的认知和看法,因此这些牧羊人对山间自然的理解也是多维的。Julen补充说,他其实“更倾向于用生命这个词而不是自然”,因为“总觉得自然是个以人类为中心的词。而人和自然,都是生命”。

唱一首牧羊人的古歌谣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但它带来的愉悦是深刻的。“唱时有一种特殊的呼吸方式,”Julen说,和平时完全不同,会进入不同的意识状态。只有改变了原有的呼吸,才能在一呼一吸之间摆脱身体的束缚,完成从人到非人的转换,不论是变成鹰、隼或是其他。声音首先传向大地,然后升起,向天空而去,歌唱时也有即兴的成分,歌者极为敏锐地感受着周遭。

“我唱这些歌谣时的感觉更像是自己变成了一个容器,有些很难描述的力量在我体内流动、通过我。”Julen试图和我解释。

这种纯粹、古老的歌谣是仅属大自然的,也很可能只能在那儿唱,“有一回,我有个朋友表示想学,邀请我去她家。那是个很小的公寓,四周非常封闭,”Julen回忆起一段不愉快的经历,“唱完后身心都非常难受,她也意识到了,我们先是打开窗,然后又走到户外,试图找到更大的空间好让我缓过来。我的意思是,我唱时并不在这个世界,不在这个层面,当时唱完后回不来。不管怎么说,唱这些歌谣时是发生着什么的,能感受到它的力量和功能——和不可见的事物、世界有所连接。”

来自加拿大魁北克的研究者Jennifer Bonn在巴斯克比利牛斯山间生活二十多年了,她也认为巴斯克牧羊人的古歌谣不是置自己于自然之外对它表达赞美,而是一种“重塑个体和环境连续性的手段”。她在一篇研究论文中写到,唱这种歌意味着冒险跨过人跟非人之间不可见的门槛,放弃所谓的人性,离开熟悉的同类,去寻找和重新确认与其他生物的亲属关系。进入这个领域得全副身心地接受不可预测的未知,要“相信自己的身体”、“放弃头脑中的控制欲”、“融入万物”……

法语,就是门搞脑子的语言。我边读边这样想。这些概念和充满哲学意味的升华远不如抽象的旋律直接。“在山间唱古歌谣时,有时动物们会来听,我这样觉得是因为唱时来过许多羊,唱罢,它们就都走了,把人抛下了似的。”Julen的说法是这样的。

世界一直都在不断表达自己,一个与其相连的细心人能破译其意义。

Julen(左)&我

我总觉得,Julen描绘的世界和我们惯常认识的不一样。他如此坚信人性,才敢唱起歌谣变成鹰等非人。他描述这种跨物种的神秘经历时引用的则是法国诗人爱德华·格里桑(Edouard Glissant)谈论文化多样性以及文化自信时说的话,“我们可以彼此交流而不失去自己。”在Julen看来,最美的经历莫过于唱牧羊歌谣时,人和非人通过声音彼此呼应,交换气息,就如以物易物,一切平等和谐。他还认为人类应该向树木学习——它们深深根植于大地,枝干自由伸展,没有对死亡的恐惧。

他也接手了父亲创立的巴斯克音乐节(Errobiko Festibala),在音乐节上拓展这个理念,更想要探索并证明的是:不同的多样的文化本质,是否在挑战个人,让我们最终可以超越自我、一同翱翔?

每年夏天,音乐节会邀请法国各地学习、融合着不同文化的音乐人到小镇伊察苏(Itxassou)。这里是巴斯克人的圣地,连接着l’Artzamendi (巴斯克语,熊之山) 和 l’Iguzkimendi (太阳山)。节日的最后一天,来演出的音乐人和所有乐意参加的观众一同走进山间徒步,这是他们历年的传统。

我发现Julen很喜欢用鸟类做比喻,鸟鸣又总是包围着我们,就问起他巴斯克和鸟的关系。事实上,巴斯克人非常喜欢鸟,“它不仅象征爱情,也象征你爱的那个人,因此当你向小鸟歌唱就是给爱人歌唱。唱歌时你也变成了鸟,变成了你的爱人,与其相融……”山里有各式各样的鸟,我们在山间时Julen就指出好几种,紅鳶(milan Royal)最多见,“它们在空中非常优雅。”

但他和鹰的联结更深,至少我感觉如此。他在山间唱的古老阿卡贝拉就是《Arranoa》(鹰),“唱鹰,也唱它所引发的情绪,或者说就是唱鹰的情绪。这首歌谣的旋律没有任何重复的地方,始终在往前走,没有反复,结尾也不是结尾,而是开场。这是《鹰》这首独有的特点。”Julen说。“另一首《Belatxa》就不同,唱的是另一种鸟,”它们生活在洞中,总是成群飞,在空中群舞似的,不断重复阵型,然后降落。所以旋律也像这样不断重复。在这儿的山里还有许多鷲,它们专吃腐食,清理其他动物吃剩下的残余。最后来的一种叫胡兀鹰(gypaète barbu),它吃骨头。也有专门的歌。”

巧的是,我听到的第一首录音室版本的牧羊歌谣也是《鹰》,因此得以对比自然里的和录音室里的不同。——山间古老的阿卡贝拉版本声音辽阔悠远,录音室里的音调更低垂。“如果你离我更远,唱法还会不同,”Julen说,“不论唱什么,如果有其他人在,歌谣的功能就有呼唤的意思在,我得用歌遥遥的呼唤你。”他觉得向外投射、唱嘹亮的歌很爽,也可以感到山给出的回应——这不是比喻,是切切实实的。除了鸟,这儿的山里还有许多羊群,它们的脖子上有铃铛,各式各样的声音都从山间传来。

不同的自然对歌声有不同的反馈、感知,他个人更享受的其实是森林的回应, “山坡上,森林开始之处,如果在那里唱诵,回声是与众不同的,它穿过树木间的空隙而来,很是委婉。”

牧羊歌谣也有向内追溯的功能:在未驯服的森林或山间,有狼和熊徘徊,有雪崩、山体滑坡、暴风雨、浓雾等威胁,还有看不见的性灵。身处其中,脆弱和渺小感非常强烈,这些歌谣也是牧羊人在这般境地深入内心寻找庇护的方式,因此它们有抚慰人心的力量。“练习、唱诵牧羊人的古老曲调时间越长,我越能感受到对生命的臣服。”Julen说,这种臣服代表着接受死亡和终结,其力量能真正消弭孤独。但他也说不好这是歌本身就有的隐秘能量,还是不断和其他生命交流、相融得到的觉醒。

牧羊人古歌谣如今可能只剩下六首,没有人知道是谁在何时创作的。“想要让某种传统持续下去就要坚持练习,也要继续创作,这样它才不会是博物馆里的死物。”Julen也已经成功创作了一首。

巴斯克人的牧羊犬

当时他去拜访生活在山间农舍里的两位挚友,他们的生活总是离不了大地山峦。一天清晨,“眼前,日出东方,在我身后,月亮尚未完全落入地平线。那是一轮美丽的半月,”他回忆:“日月同在时,我感受到了创作牧羊歌谣的力量,就唱了起来。唱的是那个地方、当时它所给我的感受。我想,唱的也是这对伉俪。我创作时想的就是这些,每当再唱时也仍能感受到、想到这些。与此同时,还感受到更宏大、更古老的牧羊古歌谣起源地的力量。”

“我们得重建和非人的连接,任何人都需要,即便过的不是牧羊人的生活。对我来说,找回它的方式之一就是唱诵。聆听者同样能感受到这种连接。”Julen说。当旋律入了听众之耳,它是一种共振和共鸣,带着各式各样源自自然、生命的大量讯息。头脑无法解读,最终放弃、臣服了。歌者、听众、生命合一。

Julen很自然地成为我在巴斯克的向导。比利牛斯山开始的地方,有一对芬兰姐妹运营着一间巴斯克老农舍,前两年他在这儿度过了疫情封锁最严的时光,实属幸运。那里附近还生活着一个“当代巴斯克萨满”,我们相约在农场,Julen开车带我去拜访。

一小时后,Julen熟门熟路地把车停在一条绿莹莹的小道前,两边竖着和人身等高的图腾柱式样木雕。这个名叫Les Fous du Village(直译的意思是村里的疯子们)的地方不乏乌托邦气息。石头农舍隐没在绿树缓坡后,午后阳光下闪闪发光。这里实行永续农业,几间木屋散落四处,主要是客房,有时也用来举行瑜伽、苏菲舞等活动,还有一间芬兰桑拿室。L型的室外小泳池还没到使用的季节,现在是巴斯克山鸟的饮水处。我认出一只紅鳶。

名为“村里的疯子们”的农庄一隅

巴斯克萨满Gorka Etxarri是Julen的老朋友,53岁,长发,穿着朴素的T恤、人字拖,亲切得很。我们在旧木条搭起来的长桌边聊起天来。

代代相传而来的巴斯克传统萨满已经没有了,他告诉我,但这里仍能找到许多和萨满有关的蛛丝马迹,像是在一些舞蹈、歌谣里,但都是零散的。有些节日能从侧面证明巴斯克人曾有萨满,他也在一些传统服饰上找到和世界各地萨满服装对应的元素——饰有熊等图腾动物图案或是饰有镜面。但“我无法定论这些服装就是过去的萨满服饰,不过相似程度非常高”。

1970、80年代时,西班牙独裁者佛朗哥想毁掉巴斯克文化和语言。Gorka父母那一代人都对此记忆犹新,在学校里说巴斯克语就会遭到体罚——被粗暴地用肥皂洗嘴等。时至今日他们“仍对萨满这个话题非常回避。我只知道母亲的亲缘线上有些萨满血统”。这也是Gorka对萨满传统着迷的原因。

“我去过蒙古、印度尼西亚、尼泊尔喜马拉雅学习当地萨满传统。他们传承了上千年,而我们遗失了。” 他喜欢东方的力量,17岁时开始学武术,到24、25岁时,练习到了一定程度,又苦于找不到能带他继续深入的老师。机缘巧合,认识的一位爪哇朋友问他想不想看看当地的神秘主义世界。在那儿,他见到了一些刀枪不入之类的功夫,“我现在知道这些是最浅层的,”他说,“但它吸引当时的我了解更多。”渐渐地,印尼的萨满世界缓缓展开。25年来Gorka每年都回去,除了刚过去的三年。有三个老师,也是在那里学成萨满的。

当代巴斯克萨满Gorka Etxarri

“我主要是用击鼓为人治病。也并不是传承了某一种萨满智慧,而是更开放一些,用的方式是蒙古、印尼、尼泊尔和欧洲一些传统的结合。”Gorka告诉我自己过去十年间“就像机器一样为人治各种各样的身心疾病”。对他来说萨满是一种职业,就像木匠一样,他也教愿意学的人。

和自己的学徒一起,他们冒险涉足性灵世界中的未知之地,“我在亚洲寻找、学习萨满时发现许多传说、习俗和巴斯克的颇有相似之处,有时甚至觉得是一样的,不过是换了个神明或性灵的名字而已。”但他又觉得这很可能只是自己的想法,不是真的,直到有一回他想试图证明——和学徒们一起举行萨满仪式,但不和巴斯克的神明相连,而是和尼泊尔的。

他们成功了。Gorka也认为他们的成功还证明了另一件事,那就是萨满的智慧是不受地域局限的,属于尼泊尔的也是属于整个星球的,属于巴斯克的同样如此。

在那次萨满仪式里,他们用巴斯克传统打击乐器恰拉巴塔(Txalaparta)取代了更常见的鼓。

尽管巴斯克地区盛行各式各样、独树一帜的歌舞,但用的乐器基本上都是各种文化相融而来,只有恰拉巴塔是这里原生且独有的。它没有什么复杂的结构,简单直接——用四块木板架在支架上就成了。但演奏是有讲究的,首先必须得两个人,一手一根木棍有节奏地即兴敲击。这是两人的对话,彼此呼应。与此同时,演奏产生的声音也在和寂静对话,两人合一,再和第三个不可见的(神明)对话。它是打击乐器,但不只是不断重复敲,而是有特定频率。它充满生命力,律动不断变化,两位演奏者根据彼此的反应演奏,也根据寂静的变化做出回应。木棍往下打击乐器,向上弹起时敲击天空。

敲传统乐器恰拉巴塔必须两个人

这也是一位熟悉这个神秘打击乐器的老人向Gorka解释的,“遇到他是举行仪式的契机,当时我并没有提萨满之类,只是请他说说这个乐器到底是什么。但他说的不也是出神状态吗?科学已经证明了特定频率可以改变脑电波让人进入狂喜状态。”

这种乐器的起源同样无人知晓。实际上,1960年代它已经濒临消亡,被Joxean Artze(全名Jose Antonio Artz)和他的兄弟Jesús Artze复兴。

Joxean也被誉为巴斯克当代最重要的诗人之一,是1966年到1972年巴斯克文化复兴运动Ez Dok Amairu的领军人物。他还是通晓东方文化的神秘主义者,今天巴斯克人演奏的恰拉巴塔可以说都是从他这儿开始的。

通过自己的深入研究,Joxean指出“Txalaparta”并不是乐器名,而是一个诗意的拟声词,模仿奔跑的马蹄声。马对巴斯克人来说很重要,在岩画中就能找到它的存在,他们相信马驮着死者的灵魂,带它们前往重生之地。

巴斯克人总说,在古老的过去,一切都会说话,人类懂得所有生物的语言。现在演奏恰拉巴塔是通过重现当时的马蹄声找回那个过去,四只马蹄踏着大地对应两位演奏者手上的四根木棍敲击木板。“恰拉巴塔有桥梁的作用,”Joxean在研究文章中写道,Julen细心地为我译成法语,“连接躁动与平静、变与不变、动与不动、响动与寂静……”和牧羊人歌谣一样,演奏者在寻找、敲击的过程中,也成了那匹马,他们出神,回到那个万物有灵也相连的人类纯真年代。

从生活到精神,马对巴斯克人来说都十分重要,古老的岩画中就能找到它们的踪迹

我搜索了一些视频,恰拉巴塔在山野间、漆黑的山洞里被敲击起来,回声着实动人。不少乐评里都写到“两个人即是一个交响乐团”,但这么说或许不合适,两个人出神,回应穿越时空的寂静,两个人,即是万事万物了吧,反正隔着屏幕看,也觉得空灵神圣。

Julen和我去看他的好友、恰拉巴塔演奏者Txomin Dhers在一间废弃教堂改建的艺术空间的演出彩排。Txomin在当地颇为有名,各地演出不断,逮到他并不容易。我最想知道的答案包括:这么密集的演出,每次都能进入出神狂喜状态?累瘫了之后的演出也可以?

“越是累瘫了越是需要演奏恰拉巴塔,” Txomin毫无开玩笑的意思:“不断地敲击、出神,在这个过程中是能收获能量的。每次感受都不一样,但它能消除疲劳,让你越来越嗨。”

他和搭档都认为,一旦找到节奏就出神了,没有不出神的状况。要敲、回应对方、意识到节奏之间的沉默空隙,很自然就在那个状态里了,“一方面对自己的内在感受非常警觉,正是它告诉你如何随着寂静流动。寂静才是真正的指挥;另一方面,你对眼前的一切也高度敏锐,感受自己同伴传来的乐声,给出回应。作为演奏者,也关注观众的反应;还有一方面,有更高、更深的一种意识存在,正是它让你做到同时感知外在和内在。”

Txomin有两个恰拉巴塔,一个木质一个石质,音色自然完全不同。他递给我一根木槌,让我不妨和他一起试试,找找感觉,“没什么难度,”他示意:“别握太紧,击木后让它自己弹起来,那就是敲天了,悬空时,停一停,你能听到寂静,然后回应我的节奏”……

总的来说,我觉得自己笨得要死,赶紧把木槌交还。

还是做听众更自在。Txomin不久要给法国陶土艺术家Julie Boucherat的展览做闭幕演出,这次特地来实地彩排。曾经的教堂现在只剩个躯壳,石墙斑驳,阳光伴随着树影从原本是彩绘玻璃的地方照进来,光影在墙上和地上摇曳。艺术家有几个风铃作品,一个挂在后门的低矮门框上,另有几个在教堂内,它们声音很轻,让人想起远山里羊脖子上的铃铛声。

Txomin和搭档敲了起来。他们先敲石质的,丁零当啷,声音通透,和巴厘岛甘美兰有接近之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敲起了木质的,它的声音更厚实。这么简单的乐器却能创造出如此多的节奏和复调,真是令人惊讶。敲击速度快时,节奏间的沉寂存在感不强,要“听到”它就必须高度集中注意力,甚至要忘记周围的一切去聆听……出神了吗?我不知道。

Txomin和搭档在教堂中的排练

突然间,我听到轻柔的牧羊人古歌谣,它仿佛在很远处,旋律绵长,合着恰拉巴塔。我惊讶地回过神,转头看Julen,正是他在低吟,完全沉浸其中,唱的仍旧是《鹰》。

他也早就不在这儿了吧,三个巴斯克人用自己的方式在眼前相遇,再在古老的人类纯真年代汇合。我倒也并不觉得被他们抛下了,而是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冷静。这些音乐,在山里听到它时不可能不动容,在演出上听到出色的改编时不可能不受触动,都让人仿佛看到了古老得不能再古老的生命本身。

马在山间自由飞奔,鹰在空中潇洒翱翔,至于人,也尚不知愁苦折磨为何物。

后记

我和Julen面朝大西洋璀璨、漫长的落日,分享着巴斯克马卡龙和巴斯克蛋糕(gâteau basque)(这两样和平常多见的都不同。巴斯克马卡龙比花里胡哨的巴黎马卡龙来得朴素亲切得多,没有夹心也没有粉扑扑的颜色;巴斯克蛋糕则是一种酥皮蛋糕)时,我向他提起在教堂里听到他和着恰拉巴塔唱牧羊人古歌谣的事。他惊讶于自己这么轻的声音居然被我发现了,也说这是头一次有冲动和恰拉巴塔即兴一段,以前从未想到过,毕竟它不是伴奏乐器,始终单独存在,而且它自个儿就已经是完整的了。这回不知怎么的,好像寂静——巴斯克人认为的恰拉巴塔演出中真正的指挥——让他加入进来。他也说,“我想让你感受纯粹的恰拉巴塔,要不然也可能高歌。”自己打算下回和Txomin一起试试。

原标题:《世界一直都在不断表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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